月光像碎银般洒在苏州河畔的树林里,陆渊贴着土沟的边缘,左肩的灼痛随着呼吸起伏。
王二牛的步枪在怀里紧抱着,五发子弹的重量压得他掌心发汗——这是整个小队最后的家底。
河野的军刀在二十步外泛着冷光,日军的皮靴声碾碎枯枝,像一把磨得发亮的刀正贴着后颈。
此前,陆渊他们就从一些蛛丝马迹得知李云龙的部队会在这一带接应,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。
"王二牛。"陆渊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吹过草叶的风。
"到!"小战士立刻抬头,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滚进土沟时沾的泥星子。
"看见松井的钢盔没?“陆渊用下巴点了点左侧。
那个戴中队长肩章的日军正猫着腰指挥士兵呈扇形展开,皮手套在月光下泛着油光,”他枪套上挂着个樱花徽章,红绸子的。“
王二牛眯起眼:”瞅见了!龟儿子还挺会显摆。"
"那是松井的家纹。"陆渊摸了摸腰间的手雷,引信在指腹上硌出红印,“这种人最怕死,也最惜命。
你数到七,等他转身跟河野说话的时候,往他脚边甩块石头。"
"队长?"王二牛愣住,“咱们就剩五发子弹......"
"听我的。”陆渊的手指扣住他后颈,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衣领渗进去,“你用完立刻趴死了,我数到十就动。”
王二牛喉结动了动,从兜里摸出块鹅卵石。
月光下他的手稳得像钉进土里的桩子——三天前在罗店,这小子还会因为枪响抖得握不住枪,现在连呼吸都跟着风声调了节奏。
松井的皮靴声近了。
陆渊盯着他肩章上的金线,数到第七下时,那家伙果然转身朝河野敬礼:"大佐阁下,支那军只剩不到二十人......"
"啪!"
石头砸在松井脚边的腐叶堆里,惊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,军刀鞘磕在树干上发出脆响。
"有埋伏!"松井的军靴碾住落叶,指挥刀"唰"的抽出半寸。
陆渊等的就是这个。
他突然翻身滚出土沟,手雷拉环在指尖弹出银亮的弧线。
王二牛的步枪几乎同时响了——第一发子弹擦着松井的帽檐飞过,惊得那家伙踉跄着撞进旁边的士兵怀里。
"跟我来!"陆渊甩出的手雷在日军人群中炸开,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血污像朵绽开的红梅。
王二牛紧跟着扑过去,子弹"啾啾"地擦着他耳朵飞,打在身后的树干上溅起木屑。
二十米外的灌木丛突然动了。
李云龙的破嗓子吼得震耳欲聋:“独立团的崽子们!
给老子抄后路!”三十多个端着汉阳造的战士从烟雾里窜出来,手榴弹像下饺子似的砸进日军后背。
楚云飞的德式钢盔在另一侧闪了闪,他举着快慢机连开三枪,两个日军机枪手应声栽下树。
松井的指挥刀"当啷"掉在地上。
他捂着左肩的血洞后退,刚才王二牛的第二发子弹终于咬中了他——陆渊算准了,这种贪功的军官挨第一枪只会慌,挨第二枪才会乱。
"杀唧唧!"河野的军刀劈断一根树枝,脸上的横肉抽搐着。
但他的命令被枪声撕碎了——李云龙的人已经和日军搅成一团,刺刀的碰撞声、骂娘声、日语的惨叫声混作一锅粥。
陆渊猫腰钻进一棵老槐树的树洞,从战术背心口袋里摸出那支改装过的中正式。
这是三天前从战死的德械师军官身上扒来的,枪管校过准,此刻正对着松井的后心。
“松井队长!”一个日军伍长扑过来要拽他,松井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甩开他,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。
他的皮靴踩断了一根枯藤,整个人摔进腐叶堆里,樱花徽章在月光下晃得刺眼。
陆渊的呼吸放得极慢。
准星套住松井后颈的动脉,食指慢慢加力——他记得《步兵狙击手册》里写过,人在恐慌时的心跳会让后颈肌肉抽搐,这时候扣扳机得跟着他的节奏。
"砰!"
松井的脑袋突然往下一沉,像被人按了脖子的鸡。
他的军帽滚出去两米远,露出后颈一个血洞,暗红的血渗进腐叶,很快洇成巴掌大的湿痕。
"中队长!"日军士兵的喊叫声里带着哭腔。
失去指挥的松井小队立刻乱作一团,有的抱头鼠窜,有的端着枪盲目扫射。
李云龙趁机甩出最后一颗手榴弹,爆炸的气浪掀翻三个日军,他提着带血的刺刀冲上去,刀尖挑飞一个鬼子的三八大盖:“龟儿子还跑?
爷爷教你打冲锋!”
陆渊拍了拍王二牛的后背:“去把松井的望远镜摸来,那玩意儿能看三公里。”小战士猫着腰冲过去,在尸体上扒拉两下,举着个黄铜望远镜跑回来,镜片上还沾着血珠。
"队长!"林勇从东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,怀里抱着昏迷的陈虎。
这位神秘部队的指挥官脸色白得像纸,左肩的绷带被血浸透了,“他烧得厉害,得赶紧找地方处理伤口。”
陆渊接过望远镜,镜头对准河岸边——赵刚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雾里,只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通向芦苇荡。
他又转向林子外围,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,心里一紧,意识到可能有情况。
陆渊把望远镜塞给李云龙:"老李,好像有情况,你看看。"
李云龙凑到镜头前看了眼,骂了声娘:"龟儿子藏得倒深,河野调了援军,至少一个中队,带着九二式重机枪,刚才那二十个是诱饵!"
楚云飞抹了把脸上的血,他的左臂中了弹,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滴:"现在撤还来得及吗?
陈虎同志的情报......"
"来不及。“陆渊指了指东边的土坡,”但那边有个废弃的砖窑,当年修铁路时留下的。
窑洞里能藏人,后墙有个狗洞通到河边。“他转身看向林勇,”你带陈虎先去,王二牛跟着,用松井的地图标记路线——那龟儿子口袋里肯定有这一带的布防图。"
"是!“林勇把陈虎往肩上一扛,王二牛紧跟着窜进灌木丛,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晨雾里。
”老李,楚兄。“陆渊摸出最后三颗子弹压进步枪,”咱们三个断后。
河野的人要冲过来至少得五分钟,足够他们进窑洞了。"
李云龙把刺刀往腰里一别:"老子今天就陪小鬼子玩玩。"他摸出颗没拉弦的手榴弹,"这玩意儿留着给河野当见面礼。"
楚云飞扯下衣襟缠住伤口:"陆老弟,你说打哪边?"
陆渊指了指左侧的土堆:"楚兄去左边,用那挺歪把子机枪——刚才松井小队的机枪手被老李撂倒了,枪还在树底下。
老李跟我去右边,专打军官。"
三个人猫着腰散开时,河野的援军已经出现在林子边缘。
二十多辆三轮摩托开道,后面跟着卡车,重机枪的枪口在晨雾里闪着冷光。
河野站在头辆摩托上,军刀指着林子,脸上的狞笑比月光还冷。
"陆桑!"他的声音混着引擎声滚过来,“你的,今天死啦死啦的!”
陆渊趴在土堆后面,步枪的准星套住河野的咽喉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,两下,第三下时——
子弹擦着河野的耳际飞过,削断了他军帽上的白羽。
河野的身子猛地一震,军刀"当啷"掉在地上。
他瞪圆了眼睛,望着脚边那截带着血珠的羽毛,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:“全体!
给我扫平这片林子!”
重机枪的火舌舔过来时,陆渊已经滚进了旁边的弹坑。
李云龙的手榴弹"嗖"地飞出去,在摩托队里炸开,两个日军连人带车翻进沟里。
楚云飞的歪把子响了,子弹像刮风似的扫向卡车轮胎,"砰砰"几声响,两辆卡车歪歪斜斜地撞在一起。
晨雾渐渐散了。
陆渊看见林勇的身影在砖窑前闪了闪,王二牛的钢盔晃了晃——他们进去了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最后一颗子弹,突然笑了。
"老李!楚兄!"他吼得嗓子发疼,"撤!"
三个人猫着腰往砖窑跑时,河野的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。
李云龙的裤腿被打穿了,血珠滴在青石板上;楚云飞的钢盔被擦出个凹痕,耳朵嗡嗡作响。
但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,因为砖窑的黑影已经近在咫尺。
"轰!"
最后一颗手榴弹在他们身后炸开,气浪推着他们扑进砖窑的门洞。
陆渊反手甩上木门,用旁边的石墩顶住。
透过门缝,他看见河野的军靴停在五步外,皮靴上的泥点还带着苏州河的湿气。
"陆桑!"河野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,“你的,跑不掉了!”
陆渊摸出松井的地图,在陈虎身边蹲下。
林勇正用刺刀挑开陈虎的绷带,腐肉的气味混着草药香飘过来——伤口里嵌着半块弹片,得赶紧取出来。
王二牛举着松井的望远镜,正往窑顶的瞭望孔里看:"队长!
河野在布置重机枪,还有人去搬炸药!"
"不急。"陆渊扯下自己的领口,用牙齿咬断布条,"老李,去把后墙的狗洞掏大些。
楚兄,把能烧的东西堆在门口——小鬼子要炸门,咱们就跟他来把火。"
李云龙抄起块砖就砸后墙:"龟儿子想瓮中捉鳖?
老子偏要给他来个瓮中烧鳖!"
楚云飞把干草堆在木门后,摸出火柴:“陆老弟,你说赵刚他们能接到情报?"
"能。"陆渊给陈虎的伤口撒了把消炎粉,小战士疼得闷哼一声,“因为咱们还活着。”
晨雾完全散了。
阳光透过窑顶的裂缝漏进来,照在陆渊脸上的血污上,像一面被揉皱的战旗。
河野的喊叫声还在外面炸响,但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——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,是赵刚的援军到了。
陆渊摸出最后一颗子弹,压进步枪枪膛。
他望着窑顶透进来的光,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四行仓库,谢晋元团长拍着他的肩说:“小陆,咱们守的不是仓库,是中国人的脊梁。”
现在,他望着陈虎逐渐平稳的呼吸,望着李云龙砸墙时迸溅的火星,望着楚云飞划亮火柴时眼里的光——他知道,脊梁还在。
河野的炸药包"咚"地砸在木门上时,陆渊笑了。
他举起步枪,透过瞭望孔瞄准河野的眉心。
这一次,准星稳得像钉进石头里的钉子。
真正的硬仗,才刚开始。